【摇滚莫扎特】【萨莫】桥景

Notes:收录在《莫比乌斯》里的一篇旧粮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架空背景,画家萨列里X音乐家莫扎特

 

桥是座旧桥。桥身带着模糊不清的石刻和花纹,松松垮垮骑在河上。没人知道这桥是什么时候建的,就像没人知道大教堂里那座钟究竟哑了多少个年头。镇子另一头的照相馆开了挺多年,茶色玻璃上翻来覆去也就贴着那几张老照片,有张拍的是这桥上的风光,有人停下来仔细看过,除了桥上的人大都已不认得,和现在也没什么两样。

桥是座性子挺好的桥。河水涨了落落了涨,桥不温不火,下雨的时候白石板闷闷地知会几声,天气好的时候就还沉默着。桥头的树荫内敛又凉爽,零散的麻雀跳来跳去扑棱着翅膀,散步的老人停下来吸一支烟。

桥上风光挺好。太阳出来了桥也开始热闹,上学的孩子穿着衬衫和制服折了柳枝,下班回家的姑娘蹬蹬蹬踩着高跟鞋敲响台阶。桥头总有坐着晒太阳的老头老太,就好像桥上总有吹长笛或是拉琴的姑娘小伙。日落的时候桥就安静些也老实些,小酒馆里的歌声从这头晃到那头,夜雨飘下来湿漉漉的,远远看过去桥上就有了花花绿绿悠悠然经过的伞。

 

画家是个独来独往的画家。没人说得清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镇子上来的,也没人记得清他是从哪一天开始就在桥下架起了画架。总有买菜煮饭的家庭主妇闲谈的时候提到他,有人说他的衬衫上板板正正别着黑色的领花,哪有年纪轻轻就打扮得如此老气的;也有人说常常在小酒馆里看见他,坐在一群谈笑风生的青年人中间,低头喝着黑啤酒,大约也还算是年轻。

画家是个挺沉默的画家。镇子不大,大半人每天从桥上来来往往,画家蓄着茂盛的小胡须,天不亮的时候提着小板凳在树荫下坐下来,大半张脸隐藏在颜料的特殊味道里。调皮的小孩子过来踢翻了他的颜料盒,画家阴着一张脸,倒也不说什么,只是下次离人群更远了一些。傍晚人们陆陆续续回家,画家还在原来的地方,手中的笔刷刷刷不停,看见推车经过的老人,就站起来过去推一把,坐下来看一眼桥,再继续勾勾画画。

画家画过很多很多的桥。前半生里他走过不少地方,画册里满满当当地填着各式各样的桥,木板的石头的,气势恢宏的小巧精致的,桥上的人来来去去,画家的画也就各不相同,日出日落男男女女,倒是桥下的河水,总是清清亮亮的。

 

孩子是个调皮的孩子。刚学会走路就滴溜溜地到处乱跑,金发的少妇跟在后面一路追,孩子就一路嘻嘻笑着跌跌撞撞。路赶路就到了桥头,孩子听着桥上传来的笛子声和手风琴声,跺着小脚就要寻着声音找过去。冷不丁步子迈得小了一脚踩空,额头磕到石阶上不小心就见了血,孩子咧了咧嘴要哭,泪珠没等落下来就被少妇提着领子一路拎回了家。

孩子是个顶聪明的孩子。少妇做饭的时候无暇管他,就把他放在椅子上听留声机里的老唱片,孩子听着听着就摇头晃脑起来。隔天孩子趁着少妇不注意摇摇晃晃爬上了家里积灰的琴凳,细细的手指在钢琴上敲了几下,仔细听来竟也和唱片里的旋律有那么八九分相似。

孩子总爱去桥上玩耍。最早的时候他走不到桥那头,累了就坐下来呼呼地喘气,小小的汗珠藏在金灿灿的头发里,在阳光下一闪一闪。再过了一些时候,他已经会哼哼着旋律从这头跑到那头,再跟着过路人踢踢嗒嗒地走回来。时间久了,吹长笛的姑娘和拉手风琴的小伙还会往孩子的口袋里塞一把糖果。

 

画家起初是没注意到孩子的,他专注地画着他的画,那片树下的荫凉城堡似的,成了画家小小的领地。傍晚画累了他就去桥上走一走,也不走远,就听听河水的声音。夕阳泼下成片的橘色,划过的小船就被打上了雕塑一样的轮廓。画家一直低沉着的眼睛亮了亮,就像得了什么似地跑回去画起来。

但是孩子就有些不同。一天天过去的时光让整座镇子看上去并没什么改变,却实实在在地给了孩子不断扩大自己领地的能力。桥成了他的王国,鉴于他矮小的身材委实看不到什么桥下的风景,河岸那边的街道和行人就产生了无尽的吸引力。他已经记熟了桥上的流浪音乐家们一贯演奏的旋律,倒是对岸那些小酒馆和琴房,传出的新鲜曲子让他忍不住过去看个究竟。

于是在一个傍晚,画家和孩子就这么遇见了。

画家休息罢转身往回走,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“扑通”一声响,回过头就看见一头毛绒绒的金色头发,孩子正手忙脚乱地爬起来,看见画家密密的胡子,眉毛一扬就鞠了个顶大的躬:“先生好。”

那头金色的头发戳得画家心里一动,引得他几乎不假思考地蹲下身来揉了揉孩子的脑袋,汗珠在掌心里湿漉漉的,像每个夏夜里淅淅沥沥飘散下来的雨。

“我叫安东尼奥。”他难得地笑了笑。

 

孩子不太怕生,尤其遇到常年闷头涂画的画家,就越发地活泛起来。

夏天天亮得早,孩子又是精力旺盛得睡不着,索性就穿着深蓝色的睡衣揉着眼睛从家里跑出来。街道上自然是没什么人的,孩子在清清静静的晨雾里踢着路边的石子,快快慢慢地走几步就到了桥边。伸着脖子望一望,就能看见画家正忙着摆放画架的身影,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就有了更多的光彩,也顾不上什么小石子了,迈开小脚就朝着桥那边走过去。

还没到树下孩子就开始朝画家打招呼:“早上好啊!安东尼奥先生!”

画家就冲他点点头,然后笑,把那只随身带来的小板凳往一旁推了推,示意孩子坐下来,打开的包里放着几颗牛奶味的糖果。于是清晨雾气蒙蒙的桥边,画画的大人旁边安安稳稳地坐着个孩子,远远看去好像跟着一团小小的尾巴。

也有那么几回,画家来得晚了些,孩子担心他是不是病了,就跑回家去摇醒了睡着的少妇,从家里拿了新鲜的梨子坐在石头上等着——一直到画家细密的小胡子远远地出现在视野里,孩子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大喊:“安东尼奥先生!你迟到啦!”

画家就蹲下来拍拍小男孩的肩膀,他依旧不怎么说话,只不过举止之间总是和善的。

 

孩子大了一些,那些从很小就显露出来的天赋越来越难以忽视。少妇开始送他去上学,又请了老师日日来家里指点。孩子开始花费多一些的时间在钢琴和小提琴上,再加上学校里的那些功课,他去画家那里的时间渐渐少了起来。

画家已经很久没在晨雾未散时见到过孩子了,笔下的桥景画满了盛夏凛冬日暮沉浮,画家却仿佛总也画不腻地日日精雕细琢。偶尔会有几次肩膀上被轻轻地一拍,他抬头,就看见背着书包的男孩笑嘻嘻地挑着眉毛,一双眼睛水汪汪的,含着星辰一样的光芒又越过他的颜料盒去掏包里的糖果。

还是小铺子里金色包装的牛奶味。

画家就站起来捶捶发酸的腰,顺手又去揉揉男孩乱蓬蓬的头发。

秋天的风四起。

 

孩子的进步很快,镇子上已经开始流传起这孩子是个音乐天才的说法来。话语就这么在人间传来传去,一来二去,就传到了桥上,再后来就传到了画家那里。

画家还是每天都到桥边,桥景画了多少年了,总也没个烦。他出门的时间晚了些,年月的变化似乎拉长了他每夜的睡眠。酒馆的老板吹着口哨和路人谈天说地,提到孩子的时候总是称赞连连:“小伙子越来越有出息啦!那曲子写的,比我家琴师弹了多少年的曲子都好听!”

画家就微微翘了翘嘴角,刷刷刷涂上大片金色的暖阳。

不过孩子毕竟是个孩子。受不了少妇唠叨的时候他便常常抱着琴跑出家门,兜兜转转总还是到了画家那里。画家也不恼他,照例把小板凳往一旁推推,等着孩子坐下来咀嚼一颗奶糖。

孩子其实隔了些日子没来了,画家便想着和他说些话。

“安东尼奥!我又学了新的曲子,你要听吗?”那句“琴学得怎么样了”被孩子的快言快语堵在喉咙里。

“我拉给你听!”没等他回答孩子又很快地接上来。

他的手抖了抖,看着孩子快走几步到了桥头架起琴来。

他从未听过孩子拉琴,旋律响起来的瞬间夕阳也开始流淌,让他想起多年前河畔的夜晚,湿热的水汽打在脸上,他在伏特加里醉生梦死,又在万丈阳光里双眼刺痛着醒来。他想起他漂泊的大半生,想起收获的爱情与丢失的回忆,想起浪涛拍打着不规则的岸,像是黑夜里无法停泊的航船。

他在河水声和提琴声里画完了桥景的最后一笔,直到那位金发的少妇赶来喊孩子回家吃晚饭,才堪堪收起了神思。

 

画家拧开一支新的金黄色颜料的时候,才愣愣地想起来他有两三个年头都没见过孩子了。

孩子渐渐地有了出息,写出的曲子开始流传到镇子以外的地方。外出求学的前夜孩子一个人走过桥面,快到尽头的时候看见收拾了东西准备往回走的画家。

孩子一反常态地没有喊出那句“安东尼奥”,冷冷的手心里全是汗,他咬了咬嘴唇,架起了一直带在身上的琴。

琴声响起的时候,画家微微地顿了顿,却是并没回头。

 

孩子终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年轻有为的音乐家了,个头窜起来,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青的胡茬,早就不再是那个站在桥上却望不见风景的小不点。

刚回到小镇的孩子急匆匆地往桥那里奔去,崭新的乐谱被他拿在手心里攥出了汗,他迫切地想找到画家,为他演奏深夜里写给他的乐谱,告诉他那些在外求学的日子里他走过许多的桥看过许多风景,总还是这里那张窄窄的小板凳让他最轻松自在。

画家还在,雕塑一样地蓄着他的小胡子认认真真画着桥。

“安东尼奥——!我回来了!”他用力地挥手,步子几乎要飞起来。白衬衫的领口开着,挂着从家里带出来的星星挂坠,银光闪闪。

画家却没做声。孩子想着兴许是画得太入神了,便快跑几步学着孩童时候那样拍了拍画家的肩膀。

看到那些短促的小胡子的时候孩子忍不住咧开嘴笑了。

“安东尼奥,我为你写了新的曲子!让我再来为你拉一次琴吧!”他忍不住抓住画家的手,语速飞快说个不停,随后在画家些微的迟疑里跑到了桥的正中间。

河水就在他的脚下流淌,他远远地看着画家,突然有些惊异于那片私人王国般的树荫,它看上去是那么窄小。而画家低头画着什么,时不时抬头看看他,让他想起那些沉默寡言的清晨和傍晚,和此刻有千万不同,却又无比相似。

一曲作罢孩子激动地几乎是跳下了台阶,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画家前面:“怎么样安东尼奥?你喜欢我为你作的曲子吗?”

画家照旧沉默,只是把画架上还未干的画纸递给了他,画上他低头拉着深棕色的小提琴,金色的发梢透着阳光,河水湛蓝。除他之外,桥上并无一人。

而素来沉默寡言的画家头一次指了指自己的耳朵,然后轻轻地摆了摆手。

孩子头一次发现画家的胡子已经花白了。

 

这年的冬天来得很早,河水尚未结冰,雪花却早早地飘落下来,落满了干瘦的树枝。

孩子在酒馆里为镇子上的人们演奏着钢琴,炉火亮亮堂堂的,映着孩子的脸泛出微微的红光。

不知是谁先开始敬的酒,许是那个胖乎乎的酒馆老板,又或是那个教过孩子的精瘦小老头,热辣辣的酒一杯接一杯,先是被孩子彬彬有礼地推拒开来,渐渐地就源源不断地被塞到了孩子的手里。

于是白雪也好炉火也好,很快便融化成了模糊不清的一团,在孩子上下翻飞的手指间变幻出斑斓又怪异的色彩,眼皮沉沉的,他便放任自己很快坠入了无边的黑暗。

 

等孩子再度醒来却是在家中的床上。炉火依旧被烧得旺旺的,除了那把随身背着的琴,早已在暗波汹涌的河水中失去了踪影。

还有画家。

没人知道他为何那么晚了还在桥边等着,就像没人知道为何他早已失聪了那么久,却偏偏在孩子酒醉落水的时候听见了他的呼救声。

人们在第二天找到了他,还是那副眉头紧锁阴阴沉沉的样子,衣服口袋里黏糊糊的,还有一张金色的玻璃纸。

 

镇子上的好心人们帮忙料理了画家的后事,画家的家里并没有多少东西,橱柜里翻出大叠的画册,翻来覆去画着数不尽的桥景,日暮沉浮盛夏凛冬。

倒是细心的人发现,桥虽然还是那座桥,来来往往的人中却总有那么一个穿白色衬衣的金发年轻人,高挑的鼻梁狡黠的眉眼,袖口的银色星星闪闪发光。

 

忙着买菜做饭的家庭主妇这天路过那家倒闭了很久的照相馆,茶色玻璃上的照片已经褪了颜色,显得那张拍了桥景的照片寡淡无味。

时间还早,她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,意外地在那张老照片里看见了年轻时候的画家。

桥上的人熙熙攘攘,年轻的画家还没蓄起胡须,他坐在桥的一头认真画着什么,不远处有个金色头发的年轻人,越过层层人群冲着低头的画家开怀大笑。

她突然想起这个镇子上,确实曾有过这么一个金发的音乐家来着。不过那个年轻人命数不好,孩子还没多大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。

想来画家,的的确确已是不年轻了吧。

她在心里念叨着,又一次踏上了回家的路。

【END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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